清晨的佘山脚下,薄雾尚未完全散去。
两人终于踩上了平整的沥青路面。那种在徒峭石阶上随时可能打滑的紧张感消失后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。
也就是在这一刻,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。
他们的手,还牵着。
之前在山上,这只是一种出于安全考虑的“互助行为”,是紧急避险,是战友情的体现。
但到了平地上,这只紧紧相扣的手,就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了。掌心的温度在清晨的凉风中显得格外滚烫,甚至有一层薄薄的汗意,分不清是谁的。
几乎是下意识地,两人同时松开了手。
动作整齐划一,象是触电,又象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秒。
热芭迅速把手缩回冲锋衣的袖子里,假装整理袖口,眼神飘向路边的梧桐树,仿佛那棵树上长出了一朵花。
陈楚白则是不自然地握了握拳,指尖残留的触感象是有电流在乱窜,他把手插回裤兜,清了清嗓子。
“那个……”
“那个……”
两人同时开口,又同时停住。
“你先说。”陈楚白看着她。
热芭抿了抿嘴唇,耳根有点发红,她深吸一口气,试图找回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状态,眼神游移了一下,终于定格在陈楚白脸上:“我是想问……你刚才在山上说,旋律有了,那歌词呢?有灵感了吗?”
这是一个很安全的话题。工作,正经,且必要。
陈楚白在兜里摩挲了一下手机,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在山顶那一瞬间的感悟。那种大漠孤烟的苍凉,那种跨越时空的守望,确实已经有了雏形。
“灵感是有。”陈楚白点了点头,刚想详细说说自己的构思,肚子却在这时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,“咕噜。”
热芭愣了一下,随即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刚才那种尴尬的氛围,被这一声响打破了。
“陈老师,你的灵感是饿出来的吗?”她眉眼弯弯。
陈楚白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肚子:“昨晚没睡好,又一大早被你拉来爬山,消耗有点大。民以食为天,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搞创作。”他看向热芭,理直气壮地说道,“作为甲方,热芭小姐,是不是该负责一下乙方的早餐问题?”
一听到“吃”这个字,热芭原本还有些疲惫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。那种光芒,比刚才在山顶看日出时还要耀眼几分。
“早说啊!”她兴奋地打了个响指,刚才还喊着腿酸走不动的人,这会儿突然充满了活力,“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店!我之前拍戏的时候去过几次,味道绝了!”
“什么店?”
“去了你就知道了。”热芭神秘一笑,转身走向保姆车,“快上车,晚了就要排队了!”
看着她轻快得几乎要蹦起来的背影,陈楚白笑着摇了摇头。果然,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。
……
半小时后。
保姆车停在了一家装修颇为考究的餐厅门口。
门头是古色古香的木质结构,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,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。虽然才七点多,但里面已经人声鼎沸,热气腾腾。
陈楚白落车,抬头看了一眼招牌,有些意外:“广式早茶?”
在上海吃广式早茶,这倒是他没想到的。
“别看不在广东,这家店的师傅可是特意从顺德请来的,味道特别正宗。”热芭戴好帽子和口罩,熟门熟路地往里走,“而且他们家的虾饺和凤爪,简直是一绝。”
两人要了个角落的包厢。
一进门,那种混合着茶香、面点香和蒸笼热气的味道就扑面而来,瞬间勾起了陈楚白肚子里的馋虫。
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,热芭接过笔,根本不用看,行云流水地在上面勾勾画画。
“水晶虾饺皇、酱香蒸凤爪、金钱肚、红米肠……”她一边念叨一边勾选,笔尖在纸上飞舞,“再来一份干炒牛河,一份流沙包……对了,还要一份蜜汁叉烧包。”
陈楚白坐在对面,看着她这副架势,忍不住挑眉:“点这么多,吃得完吗?”
“放心,每样分量都不大。”热芭把菜单递给服务员,“而且主要是我想吃,每样都尝一点嘛。”
服务员笑着接过菜单出去了。
桌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,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透明玻璃碗。
热芭拿起茶壶,并没有倒进杯子里喝,而是拎起茶壶,将滚烫的茶水淋在碗筷和杯子上,水流顺着杯壁哗哗流进那个大玻璃碗里。
陈楚白看着她的动作,有些疑惑:“你这是在干嘛?嫌不干净?”
这家店看着挺高档的,餐具应该都是消过毒的才对。
“这你就不懂了吧。”热芭一边熟练地转动着杯子,让茶水均匀地烫过每一个角落,一边象个老学究一样解释道,“这叫‘啷碗’,是吃广式早茶的灵魂仪式。”
“仪式?”
“对啊。”热芭把烫好的杯子放在陈楚白面前,又开始烫自己的,“在广东,不管这餐具消没消过毒,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必须是用茶水洗一遍。就象开机前的拜神一样,不做这一步,总觉得这顿饭吃得不完整。”
陈楚白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,若有所思:“有点意思。”
他学着热芭的样子,拿起茶壶,笨拙地给自己的筷子淋水:“入乡随俗,我也来个仪式感。”
结果手一抖,水流没控制好,溅了几滴在桌面上。
“哎呀,不是这样倒的。”热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伸手接过茶壶,“笨手笨脚的,还是我来吧。”
她侧过身,帮陈楚白重新烫了一遍筷子。
两人离得很近。陈楚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,不是香水,象是某种沐浴露残留的味道,混合着早茶店里的烟火气,显得格外居家。看着她低眉顺眼、认真帮自己洗餐具的样子,陈楚白心里突然动了一下。
这种感觉,倒象是一对寻常的小情侣,在周末的清晨出来觅食。
“好了。”热芭放下茶壶,把筷子递给他,“请用。”
“谢了。”陈楚白接过筷子。
没过多久,服务员推着小推车进来了。
一笼笼精致的点心被端上桌,瞬间摆满了一大半。蒸笼盖一揭开,白色的蒸汽腾空而起,香味瞬间在这个小小的包厢里炸开。
“快吃快吃,趁热!”热芭眼睛放光,夹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,一脸满足地眯起了眼睛,“唔……就是这个味道!”
陈楚白也夹了一个。皮薄馅大,虾仁q弹,确实不错。
两人吃了一会儿,肚子里的空虚感稍微缓解了一些。陈楚白放慢了筷子,看着对面吃得正欢的热芭,觉得时机差不多了。
“热芭。”
“恩?”热芭嘴里嚼着凤爪,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。
“关于那首歌的词。”陈楚白放下筷子,神色变得认真起来,“我需要你跟我讲讲那个剧本的梗概。”
“剧本?”热芭愣了一下,把骨头吐出来,“现在?”
“对。”陈楚白点头,“我刚才在山上有了旋律的构思,大概是那种跨越时空、爱而不得的基调。但我需要更具体的故事细节,来填充歌词的意象。”
“哎呀,吃早茶呢,聊什么工作啊。”热芭有些抗拒。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美食,根本不想动脑子去回忆那些虐心的剧情。
“这很重要。”陈楚白坚持道,“你要是不说,我这词没法写。你想想,如果歌词里写的全是‘长亭外古道边’,结果你们剧是在皇宫里拍的,那不就串味了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热芭看着满桌的美食,有些纠结。
“简单说个梗概就行。”陈楚白循循善诱。
热芭叹了口气,放下筷子,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。
“行吧,既然陈老师这么敬业,那我就……”
她话还没说完,目光突然落在了桌上那个刚端上来的蒸笼里。
那是蜜汁叉烧包。白白胖胖的面皮裂开三瓣,露出里面红润油亮的叉烧馅,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
热芭的眼睛转了转,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。
“你想听剧本是吧?”她拿起筷子,夹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叉烧包。
“对。”陈楚白点头,甚至拿出了手机准备记录。
“剧本的故事呢,其实很长,也很复杂。”热芭站起身,上半身微微前倾,越过桌子凑近陈楚白,“大概就是……”
陈楚白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,想要听清。
就在这时,热芭手腕一转,那只冒着热气的叉烧包直接递到了陈楚白嘴边。
“张嘴。”
“啊?”陈楚白一愣,下意识地张开了嘴。
下一秒,那个松软香甜的包子就被塞进了他嘴里,把刚要出口的话堵得严严实实。
“唔……”陈楚白瞪大了眼睛。
热芭收回筷子,重新坐回椅子上,笑意吟吟。
“食不言寝不语,陈老师。”她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,悠悠地说道,“这叉烧包可是这里的招牌,我特意给你点的。”
陈楚白咬了一口嘴里的包子,甜咸适口的酱汁在口腔里爆开。他把包子拿下来,有些无奈地看着热芭:“你这是……”
“我不吃猪肉。”热芭指了指那个包子,理直气壮地说道,“但我又特别想闻这个味道,也想看它裂开的样子,觉得特别喜庆。点了不吃又浪费,所以……”
她冲陈楚白眨了眨眼:“只能辛苦陈老师代劳了。吃饱了才有力气听故事,对吧?”
陈楚白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叉烧包,又看了看对面一脸无辜的热芭。
这丫头,分明就是嫌他唠叼,拿包子堵他的嘴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她那副得逞的小表情,陈楚白心里一点脾气都没有,反而觉得手里的包子好象更甜了。